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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錯綜覆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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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奈沒想過會栽在自己最敬重的老師的手裏。說實話,他覺得不丟臉。這對師徒無論哪一個栽在對方手裏,都不是丟臉的事情。

讓林奈意外地是格林金斯沒有立刻殺了他,既然老教官是奉命行事,那就意味著人民軍的命令就是不能就地射殺。換句話說,林奈手裏還有他們需要的東西,他必須時刻清醒認識到對方需要什麽,這是活下去的秘密。只要他能掌握他的敵人,他就能掌握自己的生命。

“你很讓我失望,列弗。”格林金斯嘆了口氣。

林奈毫無愧疚之心:“你知道,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乖學生。如果你想要那種惟命是從、溫順可愛的學生,學校裏一抓一大把,你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。”

格林金斯朗笑。這是他最喜歡林奈的地方,他們都不是囿於常規的人,他們也有資本打破常規。雖然這次林奈打破的不是“常規”,是“原則”:“列弗,你應該知道,有些規矩是必須遵守的。你投敵了,這是底線的問題。”

“那也許我們對於底線問題的定義不一樣。”

“林奈·列弗!”

林奈平靜地看著昔日的師長:“老師,我很抱歉做了這個決定,我知道會讓你失望,但我不後悔。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,我做了正確的事情,我為羅曼報了仇,這是我殺了貝爾拉莫維奇的原因——為我自己和羅曼洗清冤屈。這不是針對人民軍,這是我、羅曼和貝爾拉莫維奇之間的私人恩怨。我把糧食護送到了難民營,糧食到了該獲得的人的手裏。你說我做了什麽?你覺得我是在投敵?如果是的話,我很遺憾,老師。我不能改變你的想法,我只能改變自己的行動,改變我自己的生活。”

格林金斯坐下來,平視他:“那麽,我也不能改變你的想法了,是嗎?”

林奈的表情冷硬成一張面具:“是。”

格林金斯點點頭,掏出一張照片:“那我們來談談能談的吧。你受過嚴苛的藥物訓練和刑罰訓練,對你用私刑和吐真劑是浪費時間,你不怕死,又沒有親人朋友,這我也很清楚,所以你身上很少弱點。但最近,這個雷托·法布裏奇·索洛納紮羅夫好像和你走得很近?”

林奈知道他遲早能查出來。狙擊手首先是最好的調查員:“這麽快就進入威脅環節了嗎?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,老師。人民軍想知道那段從塞爾維亞廣播電視臺洩露出去的錄音,關於貝爾拉莫維奇認罪的錄音是誰做的,對吧?”

“我需要一個名字。你配合一點,我們能早點結束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這件事的確在我意料之外。”

格林金斯挑眉看他,像是在拿捏他是否說謊:“你沒有參與其中?”

林奈很無奈:“我怎麽參與?貝爾拉莫維奇防我比防任何人都謹慎。”

格林金斯知道不可能是他去錄音:“但你殺了他,你知道他會出現在機場,這是很反常的。一般情況下,他應該在機場外設立的指揮中心。但他親自去了戰場,酒店的指揮中心留下一堆屍體。你應該看看軍部那些人當時的表情,他們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。”

林奈說謊說得眼睛都不眨一下:“我不知道他會出現在機場。我去機場原本只是為了保障糧食的運送。我根本沒有想過他會出現在機場。我在那裏看到他也很驚訝,他自己送上門來的,我當然要掌握機會殺了他。”

“所以你認為這是運氣好?”

“我之前的運氣夠壞了,不是嗎?總該有運氣好的時候。”

林奈要把自己完全從這件事裏摘出去其實很難,但他如果不一口咬定豪不知情,很容易把霍莉牽扯進來。

比起殺死貝爾拉莫維奇,那份錄音對人民軍的羞辱更大。貝爾拉莫維奇是在戰場上犧牲的,一個軍人,無論多高的職位,犧牲在戰場上是很正常的,即使死得不體面最多只能說是技不如人或是運交華蓋,不至於讓國民質疑軍隊系統。但那份錄音實打實地甩了人民軍一個響亮的巴掌,不僅僅反應了個別高級軍官的瀆職問題,映射出來的是整個軍隊系統的腐敗無能,直接打擊了國民對軍隊系統的信心。如果不找出錄音者,誰知道這個人手裏還有沒有其他軍隊系統的把柄?這才是讓整個國防部徹夜失眠的最重要根源!

所以,霍莉一旦暴露,面對的將是極慘烈的下場。林奈知道他的說法格林金斯必然要懷疑,但他不擔心,只要沒有證據,他們也只能懷疑,總比暴露了霍莉要好。實在必要,林奈不介意犧牲自己保全霍莉。

“看來,我從你這裏的確是不能挖出什麽信息了。”格林金斯聳聳肩:“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?最好想清楚哦,你的這位上校先生可是危在旦夕了。”

林奈知道他這是交換信息的暗示:“我也許可以給你一點東西,但要看看值不值得。”

格林金斯低笑了一聲:“看來你的確很擔心這個索洛納紮羅夫。你喜歡他?你以前好像沒有表現出對男孩子的興趣。這家夥對你來說年紀太大了一點吧?你怎麽會看上他?”

“偶爾換換口味而已。”

“只是換口味?”

“不然呢?難道你以為我會吊死在一棵樹上嗎?開什麽玩笑,老師,我也許在政治上和你有分歧,但還不至於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。”

格林金斯知道他從前多麽“愛玩”:“但你為了他甘願幫波黑送糧食?”

“貝爾拉莫維奇把我逼上絕路,他護了我一回,我還他個人情而已。”林奈嘴唇一撇,眼神示意他靠近:“我倒是可以告訴你關於一些上校先生的秘密。事實上,你如果不提醒我,我差點都忘了。在戰場上的時候,他好像給貝爾拉莫維奇打過電話,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,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電話錄音。現在能做到電話錄音嗎?我聽說已經有這項技術了。”

“他給貝爾拉莫維奇打電話?他知道他在哪裏?”

“我是聽通信兵說的。他們有過短暫的通話,然後貝爾拉莫維奇就和克羅地亞人一起到機場來了。”

“你不是和他很親近嗎?沒具體問問他?”

林奈聳肩:“說了是玩一玩的事情,他也一樣不放心我,不會什麽都和我說。”

格林金斯意味深長道:“他好歹也是跟過你的,你就這麽出賣他?”

林奈露出一個認真的表情:“老師,你想證明我為了一個男人背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,你抓我的時候就預設了這個立場,以此來拷問我,但你不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,因為事實並不是這樣。你教過我,觀察和分析不可以帶預設立場,這樣會模糊你的視線,限制你的思維,最終可能造成極大的謬誤。但你自己也開始犯錯。難道你希望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嗎?你精心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,為了半路殺出來的一個波什尼亞克人而變節?”

格林金斯沈默了。林奈是了解他的,對著自己的老師他也能一針見血。

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,老師,我知道我做了什麽樣的選擇,我知道我要承擔什麽後果。”林奈現在說的是真話:“我選擇的是我自己,我依照自己的內心和準則在做事,我仍然有自己的信仰,並不會因為一個男人而輕易改變。如果你要把我當成那種耽迷感情、意志薄弱、像風中的草標一樣隨便吹口氣就飄搖不定的人,那是你的失察,不是我的。”

他表現得大方磊落,神情堅毅,依然是格林金斯熟悉的那個天才學生。

格林金斯見過很多優秀的、有天賦的人才,事實是人類從來不缺乏有天賦的人,但真正能夠攀上巔峰的人少之又少,並不是因為他們天資不足、缺乏才華,反而真正的天才最重要的特質並不是才華而是意志力,即人們常說的“偏執”、“妄想”。他們認定了事情就會做到極致,並持之以恒地、年覆一年地不斷朝著目標前進,不會被任何人事幹擾。

林奈就是典型的這樣的一個人,這也是格林金斯挑中他的最重要原因。他可以懷疑林奈的政治立場,可以懷疑林奈的性取向,但他不應該懷疑林奈的意志。他認識林奈十數年,如果有任何事情他應該對林奈產生懷疑,那也不應該是意志力。因為如果林奈的意志稍有薄弱,就不會成為南斯拉夫今天最優秀的狙擊手,就不能在戰場上一舉殺掉人民軍上將。

但如果說是雷托·索洛納紮羅夫錄下了貝爾拉莫維奇那段坦白錄音,格林金斯也認為疑點頗多。堂堂人民軍上將,竟然在一通簡短的電話裏和敵軍坦白自己的過錯?為什麽?他是被抓住了多大的把柄?

就算退一萬步講,真的是索洛納紮羅夫,反而更不好辦。這使整件事變成了政治鬥爭的戲碼,是波黑政府軍和人民軍之間的鬥爭。除非塞爾維亞即刻向波黑宣戰,否則他們只能吃這個悶虧,甘拜下風。別說人民軍沒有確鑿證據證明索洛納紮羅夫的確是錄音者,就算有,一個國家向另外一個國家宣戰這麽大的事情,總要建立在合理的理由上,總不能以後在歷史課本上寫,塞爾維亞是因為被波黑曝光了腐敗問題,向波黑宣戰。這樣的歷史傳下去,到底是誰丟臉?

“軍部讓我無論能否得到情報,拷問結束後立刻射殺你。”格林金斯也不隱瞞:“林,我很抱歉。”

他很少這麽叫林奈,這是長輩對晚輩的昵稱。但林奈還沒心情關心自己的下場:“你還沒告訴我,為什麽雷托已經危在旦夕?”

“原來你還是擔心他的。”格林金斯調侃:“不過這次他是自作孽。我們培養了一個克羅地亞間諜,從前是俘虜,正好還是索洛納紮羅夫的摯友,兩個人關系非常密切。這個間諜回到波黑後,暗中幫助聯系克羅地亞民間雇傭兵支援貝爾拉莫維奇打了糧食戰,結果現在克羅地亞反應過來有內鬼,在全面清查,懷疑到了我們的小間諜身上。和他過從甚密的索洛納紮羅夫當然也有通敵的嫌疑,聽說軍方已經扣住索洛納紮羅夫了。他是交友不慎呢。”

林奈暗暗吃驚。艾力克·勃朗拉沃竟然真的是塞爾維亞的間諜!

他是被塞爾維亞人洗腦了嗎?還是為了生存必須做間諜?是他聯系了雇傭兵給貝爾拉莫維奇借兵?一旦借兵,波黑和塞爾維亞之間就出現了嫌隙,原本良好的盟友關系岌岌可危。這的確是塞爾維亞樂見的。但看看這場戰爭的結果——波黑贏了,糧食拿到了。但勃朗拉沃自己暴露了身份,連累了多年的摯友。最關鍵的是,塞爾維亞仗打輸了,還連帶著名聲幾乎無可挽回,處心積慮安插的暗哨也被輕易拔除。

轉了一圈,最慘的依舊是塞爾維亞。這像什麽話?哪有搞間諜活動搞得自己損失慘重,反而讓敵方大獲全勝的?這是哪門子的間諜?

這根本不符合常理!

可格林金斯都親口承認勃朗拉沃就是間諜了,難道還能有假?

林奈一時腦袋很亂,理不出個思緒來。他直覺艾力克·勃朗拉沃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。就算一個人當間諜能當成這個糟糕的樣子,塞爾維亞為什麽還能放心他來承擔這份工作?人民軍還不至於離譜至此。如果勃朗拉沃坐實間諜罪,雷托必不能善終,他是當真無辜受牽連,還是勃朗拉沃蓄意陷害?波黑政府軍本來就不願意雷托出風頭,有沒有可能在這件事上也有參與?塞爾維亞、克羅地亞、波黑這三個民族攪合在一起,關系錯綜覆雜,這池渾水到底還有多深,還有沒有其他勢力參與,林奈一下子很難得到答案。

“好了,該說的我都說了。”格林金斯站起來,去拿身後的槍:“我希望你能諒解我,我首先是軍人,然後才是你的老師。既然軍部有命令,我不得不執行。”他把槍口對準了林奈。

林奈定定看著那口黑洞洞的槍管,目光鎮定:“老師,我們來打個賭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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